
歆之
我的妻子从婚宴结束便与我决裂了。
妻子比我小七岁,也就是说当我在小学一年级的数学课上为十以内的加减法急得焦头烂额时,她还在我丈母娘的肚子里听着胎教音乐。婚宴散去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瞧见过妻子的笑脸了,我庆幸她笑得时候没有不笑时好看。我们的婚房设置在南城静心小区铭记楼的十三号,我一直住在这里,父母离开后我仍住在这里,因为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铭记楼的年龄大概和我爷爷差不多,是在抗日战争时期建造的,据说工程师是个日本人,在东京审判时还获了刑。之所以叫做铭记楼就是因为要求我们铭记日军的侵华罪行。我在结婚的头两天前还将房子里里外外的打扫了一遍,其实这并没有特别麻烦,因为我的房间里几乎没有别的家具,只是角落里有许多的蜘蛛网。如果不是结婚我显然不会把这些蜘蛛网打散,我怕蜘蛛因为捕捉不到乱飞的蚊虫而饿肚子,也怕蚊虫们毫不客气地拿我的血液来填饱肚子。来参加婚宴的客人几乎尽是妻子家的人,我的朋友也来了,但不多只有七个,其中一个便是杨松,就是因为杨松来参加婚宴我的妻子才和我决裂了。
上次见到杨松还是在半年前的集市上,那时他正提着手提包向前走。我叫住了他,他也发现了我。他明显的苍老憔悴了许多,笑起来时眼角的皱纹像极了展开一半的扇子。我把他带进了家里,我让他开门时小心点,不要扯坏了门后的一副蜘蛛网,他只好侧着身子走进来。我把客厅里唯一的沙发让给他坐,自己则将厨房里的一把充满油渍与烟火气的椅子搬出来,在上面垫了一张旧报纸坐了下来。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放在桌子上,用左手拿出一根递给他,他说他戒了,这的确让我意想不到。我问他不介意我抽吧,他说没关系,于是我就用右手中还在燃着的烟头引燃了左手中的那支香烟。
“你还是以前的老样子。”杨松笑着向我说。
“你也没咋变,就是头发有点白了。”我嘴里叼着香烟从厨房里出来端了两杯茶水。
“龙井,今年的新茶,尝尝吧。”我继续对他说。
“老爷子的东西剩得不多了。”杨松端着那盏茶碟在我的房子里游荡,最后停留在了一张已经泛黄的山水画前。
“前几天倒是有个人来看过了,这件东西他能给我三千,我向他要五千,他不同意,我也不同意。最后他给我四千五,还要我配上这俩茶碟,我更不同意了。”我说。
“的确值这个价,他给得太低了。”杨松说。
我笑了一下,杨松从画前回到沙发上。
“还是一个人?”杨松问我。
“一个人舒服。”我说。
“你在撒谎。”杨松说。
“没有。”我说。
“你肯定想结婚。”杨松说。
“不要再狡辩了。”杨松在我正要开口之前说。
房子里的空气有些昏沉,不是嗅出来的,太阳通过窗子的破洞漏进来些许光,照出了这些随意跳动的尘埃。头顶的吊扇正在奋力地工作着,发出“嗡嗡”和“噗噗”的声音,但我们似乎并没有感到有风。我看见杨松的额头上已经爬满了汗珠,他的背心也被汗水浸湿了一块。
我住在南城,我的妻子住在北城,那时我和她并不认识。妻子叫殷嘉嘉,妻子姓殷,她母亲姓李,她父亲却姓杨。她的母亲叫李刚,她的父亲叫杨爱琴。杨爱琴是北城棺材铺的老板,这家棺材铺是我们这四大城中唯一的一家,所以她们家的收入也算得上中上等水平。半年前殷嘉嘉得了一种怪病,一到白天就四肢酸痛,不能下床,到了晚上就有所好转。杨爱琴请了许多医生都无济于事,过了一阵后来了一个头蒙面纱的算命先生,算命先生说殷嘉嘉是身上阴气太重。他说杨爱琴开了一家棺材铺,这就是第一重阴气,杨爱琴为男性却有一个女性的名字,这就是第二重阴气,殷嘉嘉姓殷不姓杨,殷为阴,这就是第三重阴气。唯一的破解之法就是找到一位南城的男人与她结婚,且男子要大她七岁。
杨松下午就离开了我的家,离开时他拿走了那两盏茶碟。我继续像昨天下午一样出门闲逛,南城的夏天的确很热,临近傍晚还仍是像站在火炉旁一样,就连风也是热浪。实安街上有一所小学,小学生下学后都三三两两地回家。我注意到两个小孩,我猜他们两个可能是亲兄弟,因为他们有着相差无几的脸庞,但前面的小孩却要比后面的小孩高出一头。冯阳,前面的小孩叫冯阳,我听见后面的小孩让他走慢一点。冯宇,后面的小孩叫冯宇,我听见冯阳让他走快一点。我想他们两个八成不是兄弟了,因为他们要是兄弟就一定会以哥哥或弟弟相称,但也有两成是兄弟,毕竟他们都姓冯。冯阳仍走得很快,冯宇跟不上,他就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一个小土块朝冯阳扔去。小土块刚好砸在了冯阳的屁股上,留下了一块印记。冯阳转头看了看冯宇,停了下来。
“冯宇,你把我的裤裆砸破了,快来看看。”冯阳弓着腰朝冯宇喊。
冯宇有些小得意,飞快地跑上去检查。
“没有破啊,我没看到。”冯宇仍在仔细地看着。
“你再凑近点。”
当冯宇的脸几乎要贴在冯阳的屁股上时,冯阳突然放了一个又响又长的屁。冯宇被嘣晕在了地上,冯阳上去正要嘲笑却发现冯宇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他蹲下去晃冯宇却被冯宇用地上的沙土撒了一脸。干燥的沙土遇上冯阳嘴唇上湿漉漉的鼻涕瞬间被粘住了,活像一个留着卫生胡的日本鬼子。冯宇十分得意地跑掉了,嘴里还叫嚷着“冯阳是个小八嘎”的话语。冯阳揉了揉眼睛也追去了。我的视线紧紧的跟着冯阳的身影,但我的双腿还在不自主的走着,当我回过神来却撞到了一个五六十岁的中年男人。我的下巴在刚扭过来时恰好碰到了他的鼻子,我的下巴红了,他的鼻子流血了。他拉住我的手臂示意要我赔钱,我身无分文,他不愿意。我只好将身份证押给他让他先去医院,我则回家取钱。他看了看我的身份证,叫住了我,我回过头听见他问我是哪里人。我指了指脚下,说是这里的人。他的态度顿时好多了,他向我要了一节卫生纸,卷成了一个圆柱形的纸柱,塞进了流血的鼻孔。他转头又说我们这样见面是缘分,竟拉着我去他的家里用中饭,我并没有推辞。
杨爱琴美天都在南城里奔波,向那些树荫下的老太太询问有没有大他女儿七岁的未婚男人。其实殷嘉嘉什么病都没有,她之所以每天没有力气,是因为她每天晚上都在和一个男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她不敢将真想告诉杨爱琴和李刚。我被那个男人带到了北城,进门便看到了满院的棺材。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我的妻子殷嘉嘉,而这个鼻子里塞着我用来擦汗的卫生纸的男人便是杨爱琴。杨爱琴把我带到算命先生面前,算命先生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沾了杯中的酒在桌子上写了一个“结”字。我虽然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但这位算命先生却给了我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殷嘉嘉见到我便开始害怕了,她的确没有想到杨爱琴能够找到这么一个男人。杨爱琴让我一定要娶了他的女儿,我正在一心享用桌子上的美味饭菜便随口答应了一声“好”。
我依依不舍地扫除了角落里的蜘蛛网。婚宴上礼请来宾时我邀请朋友杨松上台,妻子听到杨松的名字时不禁晃了一下。杨松满脸笑意的的盯着殷嘉嘉,祝福我们新婚快乐。我看见殷嘉嘉的眼角有一丝眼泪,我本以为这是激动的泪水,但直到杨松放下话筒凑在我的耳旁说了一句:
“老兄,她接下来是你的了。”……
二零二二年九月二十五、二十六日写
(图片来自网络,侵删!)
如若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qimingo.com/2883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