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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参加中考,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那时中考和高考都在七月举行。正是一年中最酷热的时候,对未来的担忧与迷茫让每个考生谈七月色变,我们称之为“黑色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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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初三,所有的功课在上学期早已经学完,只剩下一遍遍枯燥乏味温剩饭似的复习。复习期间还赶上一个麦季,抢收抢种,整个村庄忙得兵荒马乱,人人急如星火,连嗷嗷待哺的娃都被母亲狠心扔在家里。

因为我们是即将走上考场的考生,享受特别待遇,家里再忙,也不舍得让我们干一点农活。老师也辛苦,下了早自习,十万火急的赶回家,割几垄麦子,再赶回来上课,头发里还夹杂着草屑麦芒,几乎个个满面尘灰十指黑,憔悴不堪。师生一起苦熬着。

那年月,乡下中学的办学条件极差,教室里连个呼呼旋转的铁叶子风扇都没有,热的人几乎中暑。最后几天,老师也不再多过问,各人找凉快的地方复习去。地理要背,历史要背,政治要背,生物要背,生理卫生也要背。

我们跑到女厕所门口背,坐在校园里那棵大桐树下背,跑到学校围墙外的那条臭水沟边背。希望把所有的知识点尽可能都捕捞住,背得唇焦舌敝,脑仁胀疼。

终于挨到考试的日子,考试地点在离家十公里外的县城。没有母亲穿寓意旗开得胜的旗袍送考,没有考前观音菩萨前祈祷,母亲给我十块钱,我掂着父亲那只漆皮斑驳年代久远的黑色人造革提包就去赶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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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考生头天下午统一坐学校租的大巴车去,住宿怎么解决?有亲戚在县城的投奔亲戚,没亲朋可以投靠的老师再想办法。虽然离县城只有区区十公里,我也没来过几回。一下车,满大街都是学习学得面如死灰呆头呆脑的考生。我一见这这阵势,心跳如鼓:妈呀,他们都是我的竞争对手哇。

晚上,大部分同学陆续找到住处。考生太多,满大街各种档次的旅馆全部人满为患,老师领着我们几个可怜的娃转了一圈又一圈,实在找不到住处。急得衣服湿透的老师忽然想起他认识的一个老乡在烟草局上班,试着让他帮忙找个住处。那人挺给面子,果然给找了个住处——烟草局废弃的库房。弄几张破凉席纸壳子一铺,就是床。那屋子久无人住,墙角堆着发黑的烟叶,不但霉味扑鼻,蚊子也铺天盖地。那些蚊子寂寞了那么久,终于闻到人味,疯狂的轮番轰炸。大家又拍又挠,实在难以入睡。

实在太困倦,朦朦胧胧刚合上眼,忽然,听到一个叫美芝的女同学说,哎,那个康熙是乾隆的爸爸还是爷爷,我记不清了,谁能给我说一下。她这一喊,我脑子里也开始循环滚动复习过的海量知识点,大脑高速运转,根本停不下来。

和蚊子搏斗一夜,终于熬到天亮,个个眼皮浮肿,哈欠连天。这样的状态怎么考试?我真害怕自己趴在考场呼呼睡去。正好烟草局楼下有家店铺,门前有个水龙头,我们就着水龙头掬水洗脸,清醒一下。

一会儿,里面走出来一位穿连衣裙的中年妇女,满脸的戾气, 脸阴得能拧出水来,气哼哼的把水龙头一关,钥匙一拧,进屋凉快去了。我们面面相觑,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有些中年妇女是世界上最面目可憎的一种物种。你自己没孩子么?一群可怜的乡下孩子没地方洗脸,用点水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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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一肚子怨气上了考场。第一科考语文,语文是我的强项,记得那一年的语文作文题目是《书包》。平淡无奇的题目,我脑子迷迷糊糊,写了一篇四平八稳的八股文似的保险文章。一出考场看见了我爸,他到底还是不放心,从单位请了假来看看情况。还从家里给我带了几个咸鸭蛋。对,我记得很清楚,就是咸鸭蛋,天气那么热,心情那么焦躁,还是咸鸭蛋,谁吃得进去,而且鸭蛋的寓意也不怎么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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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夜,死活不能再在那个蚊子肆虐的废弃仓库住了。老师在一条偏僻的小胡同里找到一家家庭旅馆,总算有电扇了,有床睡了。虽然那床单黑乎乎的,枕头油腻腻的。

谁知问题来了,旅馆大厅里那台黑白电视机上正在上演当年最火的神剧《新白娘子传奇》,声音老大。许仙竭斯底里的对白和“千年等一回,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的片头曲吵得人根本无法入睡。第一夜紧张的连康熙是乾隆的爷爷还是爸爸都记混了的美芝,这一次竟出奇放松,竟然和旅馆主人一家人看到剧终。她是赵雅芝的忠实粉丝,明天的考试暂时放一边,这才是铁粉,这才是真爱。

几场考试,平静的过去了。考场外倒是有一些花絮,开考前几分钟,突然广播里通知:布璐,布璐同学的准考证丢了,捡到者请交到考务办公室。过了几分钟又喊:布璐,布璐,速来考务办公室领你的准考证。估计几千考生都记住了这个名字。

我心想,还有姓这姓的,璐这个字真洋气,不像我们爹妈给取名玲呀梅呀花呀的,俗气的要命。奇妙的的是,后来这个丢过准考证叫布璐的女同学竟然和我考进了同一所学校。

班里有一女生每次考试就紧张,听到人家哒哒的答题声,就以为人家胸有成竹,自己肯定竞争不过人家,就心跳加速,浑身发抖,根本写不下去。老师做了多次心理疏导也无济于事。她意志顽强,连考三年,心理逐渐强大,天可怜见,终于考上一所烟草中专。后来进入县城烟草局上班,待遇丰厚。羡煞众同学。福兮祸兮?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吊诡。

后来,经过苦等,结果出来,我考了496分,一个不好不坏的分数。主要是物理拖了后腿,考了可耻的26分(满分60),一直到现在物理都是我的噩梦,数次梦见自己面对着一张物理试卷,一题也不会。

就是这496分把我送上了乡村教师之路,那方小小的讲台一站就是十几年。命运再次出现转角已经是N年之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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