测字取名字张艺嘉,测字取名字有用吗?

改名

叶 勐

十一点还没到呢,李伟就饿了,他搜遍了所有口袋以及书包和桌斗,结果一无所获。这时候他看了下表,离上课还有三分钟,这段时间是来不及去校办小商店的,再说他也没想去。在临上课前一分钟,他终于从隔座的李小婷那里得到了一块巧克力,然而,这块巧克力并未发挥任何作用,反倒让饥饿体现得更加淋漓尽致了。

在上课铃响起之后至李骏浩老师走进来之前这几秒钟时间里,李伟的饥饿达到了顶峰,他感到体内有一张嘴在舔来舔去,随后便是一片空洞,他想他没准正在被自己的胃消化着,想到这他开始心慌了。

李骏浩是教历史的,所以这节课是历史。他按照惯例保持了两分钟的沉默,教室里一片肃穆,像在哀悼什么。礼毕,他开始准备提问上节课讲过的内容。这件事是比较恐怖的,因为他的问题总是连锁的,只要你能够回答正确,提问就不会停止,甚至还会有从未讲过的和书本外的内容,依次判断必要时候还会涉及数理化,这都完全有可能。总之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难住你,并且要你亲口说出“不知道”,在他看来,被学生回答正确是件很没面子或者很扫兴的事情。当然,保持缄默也不是好主意,这同样会伤他的面子,权衡之下最好的办法就是答对前面的一两个问题,然后在适当的时候打住,这样一来李骏浩就会有如慈父,可能还会走过来摸摸你的头。

因为掌握了要领,所以李伟并不惧怕提问,但他还是不愿被点到名字,非常不愿意。不愿意的原因是班里有个叫李薇的女生,由于方言问题,这个名字在李骏浩嘴里会发出和李伟一样的发音,而李骏浩又坚决不肯因此背叛乡音,因此他就在名字前头冠以性别,以便区分。对此,不知道女李薇怎么想,反正男李伟是绝对有看法的,他觉得毕竟班里只有一个李薇也只有一个李伟,性别是一目了然的事,再这样加以说明,完全会让人产生“外部性别特征不明朗”的错觉,对于一个正值青春期的男生而言,这是不能容忍的。

李伟终于没被点到,因为李骏浩谁也没有点,他只是沿着讲台走了个来回,便开始了新的内容。这一课讲的是宋朝末年,内忧外患,民不聊生。看得出,他并不喜欢这段历史,同时还有同学们,他们也不喜欢,教室里没人喜欢这段历史,所以不论讲和听都很没劲。如果是这样的话不如及早翻过,开始伟大的成吉思汗算了,李骏浩想。但,他并没有这样做,他还是继续讲了下去,不为什么,只因为这是历史,由不得谁不喜欢。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李骏浩讲到了饥饿。他首先讲的是观音土、草根、树皮以及吃过以后的症状,然后就一跃到了六〇年,榆钱、柳芽和糠,接着,他停了停,说起了他四年前的一次生病,整三天水米未进,他说,不论什么年代,饥饿的感觉都是一样的。最后,他略带轻蔑地说了句,像你们,有谁懂得饥饿呢!这句话让李伟格外愤怒,因为此时他正在经历着第二个饥饿的顶峰,他看着李骏浩丰满的脸蛋子,恨不得咬上一口。

或许除了李伟,很多人也都在第四节课上感到了饥饿,不然他们不会疯了一样地抢着往门外涌。在他们当中,李伟一马当先,以他的速度,第一个冲出校门是不成问题的,但是就在这时,有人喊了声“李伟”,让他不得不站下来,回头望去。

和李伟一同回头的还有另外三个李伟,他们都是在奔跑的过程中停下来的,之后回过头,他们其中的一个扬起手臂,并且响亮地应了一声,而其余的两个,则和这个李伟一起,转过身子,显得恼怒和沮丧。在这段时间里,李伟已经尽失了先机,他只有随波逐流,在人潮里晃荡着。走出校门以后,空间一下子开阔了,人潮的应力得到释放,很快便消解了,他们朝着四面八方,奔向各自的午餐,只有李伟仍旧保持着刚才的速度,甚至还在晃荡着,显得有些古怪。很快,路上就变得空旷起来,李伟走在上面,此刻对他来说,饥饿已经不是第一位的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个问题。李伟想到了前不久听到的一个统计数字,该数字显示,本市目前最多的姓氏是“李”,而最多的名字就是“李伟”,大概有五千左右,这只是不完全统计,可能会更多。当时他认为这是件无聊的事情,但现在不了,现在他完全赞同并且觉得这统计如此必要,他甚至有充分的理由肯定,该统计者就是这数千个李伟中的一员。想到这里,他开始检索关于李伟的记忆,幼儿园有,小学有,现在还有,目前加起来总共是九个,依此类推,高中,大学这个数目还会继续增加,最终,他们将一起流入社会。他忽然想,如果这五千个李伟聚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呢?我们的头大概要不停地转来转去了。为什么走到哪里都遇到李伟呢?他确信这绝不是巧合,所有问题都出在这个名字上面,就是说,李伟无处不在!

说到这里,我们不妨了解一下这个数字的出处。它出自于晚报上一则关于人口普查的短讯,作者是市报社一位名叫丁立(而非李伟)的记者。该短讯主要内容是说本市第某次人口普查已基本结束,大概是为了增添趣味,他在结尾处加了一句“统计数字显示,本市目前最多的姓氏是李,最多的名字是李伟,大概有五千左右”。

回到家里,午饭已经开始,爷爷、奶奶、李校长(李伟的爸爸,他所在学校的校长)一言不发,专心吃着属于各自的食物,他们的午餐氛围一向如此。李伟默默走过去,拿起筷子。李伟的筷子今天用得非常得体,不仅矜持,而且稳,没有中途把菜掉在桌上的现象,这一点让爷爷感到满意。自从李伟上初中以来,爷爷一直致力于对李伟礼节上的训练,但由于执行上过于教条,再加之礼数繁多,双方曾多次有过分歧。今天,他终于感到满意了,不仅如此,在吃饭的速度、坐姿、手式(是否扶碗和压桌子)、安静等方面都让他满意,为此,他甚至还特意夹了一块叉烧肉(但仍不失威严地)放到李伟的碗里。然而,就连这样的恩宠也未对李伟有任何影响,他仍然保持着有条不紊的节奏,这一现象终于被爸爸视为异常了,他打破局面,说,李伟!

这个名字让李伟迅速仰头,这完全是多年来养成的下意识的本能反应。他说,啊?爸爸说,你是有什么事情吧?李伟说,没,没有。爸爸说,一定有,说说吧。李伟说,真没有,真的。同为人父,爸爸和爷爷一致认为,当孩子反复强调某件事情“真”的时候,往往是值得怀疑的,况且同为人子,他们也都采用同样的方法骗过各自的父亲(当然他们不会承认),所以他们想,李伟心里一定藏着事情。为了挽回事态,李伟又开始回复到以往被爷爷指责的吃相,他甚至还故意把一段芹菜掉在桌上,咀嚼的声音也格外响亮了,但这些并未奏效,相反更加肯定了两位父亲的判断,他们都咳嗽了一下,以表示各自的得意。但是接下来他们开始担心了,因为他们想好事情是没必要隐瞒的,所以说李伟轻则是被人欺负,重则惹了祸端,总之他越是顽抗,事情就越发严重,于是这样一来,询问就变成了审问。

在审问这件事情上,李校长和父亲基本上保持了惊人的一致,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李校长不过是把父亲的方法复制了一遍而已,而这次复制的版权也绝非他的父亲所有,他们不过是这个伟大的复制工程中的一个传声装置,也就

是说,李伟此刻正在有幸和他的祖先对峙着,但是,他无暇顾及这些,因为正有另外一套程序有待开启,这套程序是属于他的,叫做屈服。从这一点来看,我们不能不叹服祖先的伟大,他们不厌其烦地将这两套程序复制给自己和自己的后代,并极大限度地确保其时效。

这个力量足够强大了,李伟完全没有抗拒的理由,他终于说话了。他说,我不想再叫李伟了。这句话令两位父亲意外,而李伟却流露出犯罪嫌疑人刚刚招供过后的轻松,用平静的目光,透过父亲的眼睛和祖先对视着。片刻之后,李校长说,为什么?他说话的语气忽然变得很奇怪,让李伟觉得很像总务处以八卦闻名的曹老太。李伟有点想笑,但最终忍住了,他说,李伟太多了。什么太多了?李校长继续追问,其神态越发的像了,这无形中为李伟增添了自信,他说,叫李伟的太多了,幼儿园有,小学有,现在还有,现在有四个李伟和一个李薇,以后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呢!李校长说,这有什么关系呢?李伟说,当然有关系了,有谁愿意自己的名字整天在别人嘴里叫来叫去呢,况且,叫的还不是我。这个说法让李校长感到有点熟悉,这让他联想到当听到手机铃声大作,而掏出来却不是自己的时候的尴尬,但,仅此而已,又算得了什么呢?于是他笑着向儿子做了这个比喻,但是,李伟的反应却是激烈的,他说,对呀,正因为这件事情才让你们不停地换铃声,换铃声,为什么?不就是为了独自享有一个么。同理(他用到了同理),我为什么要和那么多的李伟共用一个名字呢?您知道么,咱们的城市里已经有五千多个叫李伟的了。多可怕。李校长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很显然李伟的这一段话已经超出了他所认为的初中生的思维范畴,他在想自己的儿子,这个几乎一天也不曾离开过自己视线的孩子,何以具备了这种奇怪的思维方式呢?他本想继续问下去的,却被父亲粗暴地打断了,他说,不可以!名字和身体一样,受之于父母,怎么能说改就改呢!叫李伟怎么了,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好呢?你们的父母正是想让你们将来成为伟大的人呀。但是,有多少伟大的人叫做李伟呢?李伟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在李家三代人的辩论中,始终有一个人在沉默着,一个女人,她是李伟的奶奶。这个从来没有上过一天班的女人,几乎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这间屋子里度过的,她不明白这场辩论究竟是为了什么,怎么发生的,但是她清楚地认识到,李伟的那句话是要惹祸的,她是如此的爱这个孙子,所以她要说话了,无论如何也要说了。她说,小伟,你是不能这么说话的。

这句话引来的后果必然是丈夫的呵斥,谁也不能说她错了,但这个时候她是一定要认错的。因为这样才能够衬托出一个男人的尊严,如此看来,她同样是伟大复制工程中的一员了。不过,她的目的并不仅仅于此,也并不只是盲目地维护那么简单,她要给丈夫一个台阶,然后才能规避李伟的风险,必要的时候还会挺身而出,将风险转嫁给自己。都被骂了一辈子了,谁在乎再多一次呢!她想。然而,李伟显然没有参透这位家庭妇女委曲求全的智慧,相反却感到一阵莫名的绝望,他想,连奶奶都不和他一起了。绝望往往会增大人的勇气,因此李伟再次说话了,他说,有什么不对呢?同样姓李,为什么我的同学可以叫李淼、李家强、李洪钧,我的老师可以叫李骏浩、李曼丽,而我却只能叫李伟呢?说这番话的时候,李伟的哭声已经开始从李家的门缝向外面渗透了。事情进展到这一步,训斥和暴怒是不可避免的了,李伟的奶奶也只能叹息着退避三舍,她明白这个时候无谓的牺牲是不值得的。你永远不要低估了一个家庭妇女的智慧。

李校长用力拍了下桌子,但没有立刻说话,因为他想,第一句泄愤的话应该留给父亲来说,然而,父亲却出人意料地沉默了半晌,起身向卧室走去了。

在李伟与命运进行第一次抗争并初步获取胜利的同时,张家婆正和命运做着最后一次谈判,但她可能没有李伟的幸运了。很显然,她自己也是知道的,所以她并未做过多的努力,显得很平静。这种平静是异乎寻常的,或许可以称之为安详,就像睡熟了一样,因此睡眠基本可以算作我们生存过程中死亡的预演,张家婆已经预演了近八十年了,从容也是应该的。

张家婆具体的逝世时间是中午十二点三十三分,之所以说明这点是为了便于掐算灵棚搭设的速度。灵棚搭建成于一点三十五分,整体用时一小时零二分,其中包括谈价、运输与场地清理,由此可见,这个城市的丧葬服务系统已经相当成熟了,这一结论不仅取决于效率,数量也是关键。是的,在这个城市里,你几乎总能看到那些经营丧葬服务的房子,它们遍布所有医院以及人口密集的小区,几乎和中小型超市的数量齐平。它们以其特有的招牌(小型花圈)映入你的眼帘,尤其在夜晚,里面摇曳的光,会让你如走地府。这已经是相当一部分人的看法了,因此他们开始不止一次地写信给市里,痛陈其对环境(主要是心理环境)的伤害,甚至有人还绘制了一幅地图,几乎囊括了全市所有的丧葬服务场所。据图显示,该市的确已经被花圈包围了。然而,这些并未得到明确的回复,且数量有增无减。后来,也就再没有人去计较它了,因为他们终于想通了,在这个世界上,死亡才是永恒的主题,人们可以避免生命的产生,但却没有办法禁止死亡的发展。和死亡做交易才是最保险的工作,它永远不会失业。

在李伟走出楼道之前,哀乐声已经开始飘扬在小区上空了。作为李伟上学的必经之路,他在灵棚前暂停了数秒,他看到两侧的花圈已经有十几个了,写有张家婆悼词的条幅随风飘荡。除此之外,他还听到了这样的几句对话:

妈妈,张王氏是谁?

就是张家婆。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

因为张爷爷姓张,张家婆姓王。

那张家婆没有自己的名字么?张家婆好可怜。

整整一个下午,李伟一直纠缠在关于张王氏这个名字的思考,这算是个什么名字呢?百思不得其解之后,他终于决定去找人问一问了。他想到的是李骏浩,因为他是教历史的么,名字应该和历史有关,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李骏浩其实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不好,他还是很受学生们的爱戴的,因为他总是乐于告诉他们课本以外的事情,而从某种意义上讲,那些才是学生们想要的。李伟在李骏浩的办公室门前犹豫了大概三分钟,这是段不短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在考虑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究竟要不要进去。后来这个问题随着高老师的到来迎刃而解了,她说,李伟你站在这里干嘛?李伟说,我找李老师。

李骏浩从来都是要求学生们坐下来说话的,李伟就坐在他对面郭红霞老师的位子上,那上边有个海绵坐垫,感觉暖暖的。李骏浩说,李伟(在单独相处的时候,他终于把那个性别去掉了),有什么事情么?李伟说,李老师,张王氏是什么意思?李骏浩愣了一下,说,哦,这是旧社会女人的常用名,在封建社会里女子结婚后就要改随夫姓,比如王氏,刘氏,还有一些把本家的姓氏放在后面,就是王李氏、张王氏,总之意思就是某某家的女人。这对于女子来说是不公平的,是旧社会

男尊女卑的典型体现。李伟,怎么会想起问这个呢?李伟说,我家小区的张家婆死了,她在花圈上面的名字就叫张王氏,我听见有人说她没有自己的名字,很可怜。说完,李伟顿了顿,然后仿佛做了很大努力才又说了一句,李老师,我觉得我也没有自己的名字。

这个下午,李校长一直待在办公室里没有出去,他查找了关于李伟这个名字的很多信息,其中也包括李伟所提到的那篇报道。后来,他甚至还和那名姓丁的记者通了电话,在通话中,除对该数字的落实以外,他们还简单交换了关于重名现象的看法,丁记者认为,这是个值得关注的话题,或许可以考虑做个专题讨论一下,但改名大可不必。当然,在谈话过程中李校长并未透露家里的事情。

傍晚,小区里依然弥漫着对张家婆的哀悼,李伟又停下了,这次他看到花圈又多了一些,张王氏的字样随处可见。这个时候,他再次想起了李骏浩老师最后的那几句话,他说,改名字是件很平常的事情,几乎每天都在发生。我也是改过名字的,我原名叫做李建设,在那个年代,有数以万计的李建设、张建设、王建设,后来我去了草原,看到成群的骏马浩浩荡荡地在奔驰,我爱上了那里,就毅然改了名字,直到今天,我都很满意。

这番话极大地坚定了李伟改名的决心,他真是一刻也不愿再叫这个名字了。

和李伟面对面坐下来以后,李校长开始由衷地感慨社会的进步了,他想它已经进化到儿子可以和父亲谈判的地步了,将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呢。此时,李伟的母亲也回来了,这个成功的项目经理,坐在李家父子的中间,仍保留着谈判桌上的神情。上座自然是留给爷爷的,他坐在那里,闭目不语,显得越发深沉。奶奶列席。李伟从没经历过这样的阵势,他开始紧张了,他感到心底发空,在这个时候,唯一能让他略感欣慰的就是妈妈坐的位置并非正中,而是稍稍偏向他一些,但这又能怎样呢?

果然,和李伟的感觉一样,妈妈并不赞同他改名,不仅如此,她居然还充当了反对派的先锋。她说,小伟,改名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的事情,这要牵连很多的关系,比如说你的户口,这是肯定的,还有学校的档案,爸爸妈妈为你投的保险和读书基金,这些更改起来都是非常麻烦的。另外,小伟你想过没有,你的老师,同学,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大家都叫了这么多年李伟了,你忽然改了名字,大家会习惯么?如果不习惯,仍然叫你李伟,改了又有什么用处呢?面对这个谈判高手的攻势,李伟该如何应对呢?他没有丝毫的经验,也来不及思考。他开始局促不安起来,他感到自己就快要崩溃了。这样一来,谈判还未真正开始,就已转变为彻底的招安。眼看着中午的努力即将付之东流,李伟在无言中绝望着。如果没有意见的话就这样子了。妈妈说,小伟,大人是不会害你的。是呀,小伟。李校长也搭腔了,他说,我们家里也算是充分民主了,从某种意义上讲都已经超越了时代。说完他笑了,爷爷也笑了,但笑的意义并不明朗。

李伟与命运的第一次抗争就这么失败了,当然从对手的年龄和人数上看,李伟败得并不丢人,但他终究是败了。他在座位上愣愣地,一句话也没说。现在,每个人都认为李伟在沮丧着,包括他自己,这是正常的。然而,片刻之后,他忽然发现自己并没有沮丧,而是在思考着另一件事情。这件事情是在谈判的过程中跳出来的,他也不清楚为什么会想到这些,总之这之后,他开始变得不安了,也就是说,上述让李伟险些崩溃的,并非谈判本身。

李伟想到了奶奶的名字,多年来,他知道爷爷叫李顺有,爸爸叫李谷,妈妈叫孙美凤,而奶奶呢,她只是奶奶、妈妈和喂,她叫什么名字呢?李伟忽然发现,他居然不知道奶奶的名字。于是,他感到了一种恐惧,这恐惧占领了谈判的后半部分,以至于令他没有听清楚最后的陈述。后来他愣愣地说了一句话,让所有人吃了一惊。

李伟说,奶奶,您叫什么名字?您是不是叫李氏呢?这句话让空气凝滞了好一阵子,然后,从角落里传来一个声音,李和氏。这三个字让李伟浑身一战,他仿佛看见那些写着张王氏的挽联扑面而来,简直毛骨悚然。他不顾一切地喊到,不可以。这算什么名字呢?奶奶您没有自己的名字。

接下来又是大约半分钟的停滞,一切都停滞了,包括空气和时间。此时此刻如果有一台摄影机的话,场面应该是这样的:

厅内。灯光昏暗。

一束蓝光从侧面斜射过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一抹。

镜头三百六十度旋转,逐一做每个人的面部特写:

爷爷:震怒。

李校长:木讷。

妈妈:惊愕。

李伟:恐惧。

奶奶:面无表情,脸色苍白如鬼魅。

旋转,加速,伴以飘袅之音,若隐若现。

骤停

爷爷扬手拍桌子,“啪”的一声。

至于爷爷是如何发怒的,李校长是如何帮腔的以及妈妈是如何劝解的,这些都无需叙述,这里只择取李伟的一句话,他说,我不改名字了,把这个名额让给奶奶,让她改个名字吧,没有自己的名字会很可怜的。就是这句话引起了混乱的升级,他们气愤、惊慌、疑惑甚至猜度,他们想李伟该不是受到了什么邪思的干扰吧,于是什么谈判、招安都一翻而过了,剩下的只有责罚,或者也叫拯救。

和中午的情形完全一样,奶奶仍旧坐在角落里一言未发,且随时准备着动用委曲求全的智慧来拯救孙子,现在是时候了,于是,她说话了,她说小伟,你在乱讲些什么呀!她又说小伟你快认个错吧。她还说了一些别的,总之唠唠叨叨的却没任何效果,这个时候是没人顾及她的,也没有谁再需要什么男人尊严的衬托,此时此刻,不,任何时刻,只有暴力才是最根本的震慑。

情急之下,这个软弱的女人终于做出了她平生最最勇敢的举动,她说,我要改名字。

混乱再度升级!爷爷的手因激动而有些颤抖,他说,混账!这个老东西你添什么乱!你老昏了头了!他还说,作孽呦,这一天里老的小的都说些疯话,怕是要出大事情了。李校长和妻子赶忙劝解,但已无济于事,他们看见父亲忽地操起茶杯朝自己的妻子泼过去,并恶狠狠地说了句,妇道人家。这句话本是针对这个女人的,却无意中伤了另外一个女人,她低头顿了一下,然后默默地走出了客厅。出人意料的是,余下的那个女人却保持了异常的冷静,她轻轻接过儿子递过的毛巾,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之后站起来说,我在这忙活了一辈子,也算对得起李家了,余下的日子,我要叫回自己的名字了。说完她转向儿子说,就明天吧。这话音不大,却轻易贯彻了屋子的每一处角落。

现在,客厅里面只剩下李家嫡亲三代了,他们仍然保持在原来的位置,沉默无语。李伟因紧张和恐惧而有些微微发抖,他不敢去看爷爷和爸爸,只感觉他们所在的方位散发着冰冷的光。寒气中,爸爸的声音传递过来,他说,小伟,你先去睡。李伟飞也而去。

李骏浩是每晚都要散步的,他一般是沿家门口的建设路向前,到路口转至滨海路,再至文化北路,迂回返家,历时近一个钟头。在这条线路上,大约会经历九个搞丧葬服务的门脸,应该算比较密集的,起初李骏浩对此非常反感,也曾写

过类似的倡议书,但是现在,他和其他人一样也想通了,他甚至发现其中一家的老板居然还是自己以前一起下乡的校友,他们有时候会打个招呼,聊上一会儿。那老板是个很健谈的人,思路宽阔,时常会有些新奇的观点,这颇迎合了李骏浩的口味,时间一长就不免投缘。这样一来,李骏浩的散步时间就延长了,他们有时候站在路边抽烟,有时候坐到隔壁的商店旁喝啤酒,偶尔也会去烧烤店长谈一次,但是李骏浩从没进过他的店,当然,人家也从没邀请过。

今天,李骏浩没有看到人,不免有点失望,他从窗子向里面望了望,然后,向前面走去。途经李伟家的小区,他走了进去,真的看到了张家婆的灵棚和若干随风飘荡着的张王氏名字的挽联。李骏浩停留了片刻,忽然发现那些花圈虽然原材料大致相同,但在做工和样式上却存在很大差别,不过倒也无妨,谁会在乎这些呢?它们最终也是要付之一炬的。从这点看来,花圈倒是为数不多的不会被消费者顾及质量的商品呢,他们不会挑来捡去,不会因为一些瑕疵而要求退换,甚至不会无休止地讨还价格。这倒真是门好生意,难怪那么多人要抢着去做。

第二天,天气晴朗。李校长陪母亲去了派出所。一切都比想象中要简单,年轻的民警介绍说。按照民法规定,妇女去掉夫姓或者改姓氏为名字的,只要本人同意,再请所长签字即可。他说话的时候有点心不在焉,但这倒让李校长多少有些高兴。字签得同样顺利,所长没有问过多的话,只是问了问年龄,然后“哦”或者“唉”了一声。再次回到小民警处,小民警问,大娘您改什么名字?李和氏说,我要想一想。小民警说,还想什么?李和氏说,改就改个好一点的。小民警说,喔,那您想想吧。李和氏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后来她说李谷你别愣着,也帮我想想。李校长说,哦。他就开始想了,但他想的是另一回事,他想,昨天是我的儿子和我谈判,今天我又要帮妈妈起名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他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什么,后来,母子俩还是决定回家去想。

在回家的路上,要途径华联商场,这里是绝对混乱的闹市区,又恰逢绝对混乱的时辰,为了母亲的安全,他们决定从商场中穿过。穿过商场就到了文化南路,这是一条相对破旧的街道,人也相对少些,他们沿小路向前走着,不时会有人问他们要不要手机,要不要电话卡,或者有没有油票。在快要到达路口的时候,李和氏忽然站住了,她看到路边有一卦摊,写着“问卜看相测字起名”。李校长有些犹豫,一来他不信这些,二来万一被人看到面子上不好过,因此他表示反对,但反对无效。

算卦的是个四十左右的男人,黑瘦,眼睛明亮,有胡须。他说,老人家您问卦?李和氏说,不是,是起名字。他说,谁?李和氏说,我。那人愣了一小下,说,哦,好吧。他开始说些职业上的用语,诸如名字是一个符号,是人生中的关键标识,它能决定人的未来等等。然后,问了李和氏的姓氏,掐算,说,莲者,出淤泥而不染,和爱莲。李和氏的眼前忽地一亮,她连声称好,同时把头转向儿子,以求一致。对于这个名字,李校长没有理由说不好,但出自卦摊又的确不好,因此他沉默。沉默就是默许,李和氏欣喜,问算卦的说要多少钱,算卦的说来者皆是缘,分文不取。分文不取就是你看着给的意思,李和氏从口袋里摸出一百块钱,塞到人家的手里。接下来,在李和氏的强烈要求下,母子二人又原路返回派出所,终于在小民警下班前五分钟把事情落实了,小民警说,嗯,不错,是个好名字。李和氏说,是的,是的。还主动问要不要请所长过目一下,小民警说不用了,他会知道的。

就这样,走出派出所的李和氏便成了和爱莲。

奶奶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在经过张家婆的灵棚时,李伟感到一阵欢快。

下午,李伟把这件事情讲给李骏浩,李骏浩说,她为什么要改名字?李伟说,因为她叫李和氏。李骏浩说,现在呢?李伟说,和爱莲。李骏浩想了想,说,嗯,是个好名字。

今天晚上,李骏浩遇到了那个校友,他们在店子跟前的空地上聊了一会儿,各自抽了两根烟。李骏浩忽然说,进你的店子看看吧。校友犹豫了一下,说,好吧。屋子里面的空间远比想象中大,昏暗的灯光里,排列着十几只扎好的花圈,李骏浩在马扎上坐下,摆弄着地上的半成品说,这玩意怎么弄,我也学一下。校友笑着说,学它干嘛?不怕晦气。李骏浩说,没什么吧,不过就是些庄稼秆、塑料、纸片么。校友说,是呀是呀,我们不也只是些碳、氢、氧、氮、钙、硫什么的外加一个名字么!李骏浩说,对,你这话说得好。后来他们就聊起了和爱莲这个名字,校友说,嗯,是个好名字。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写上去的确会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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